前言:
日前有幸拜讀某前輩多年前的一篇短文,文內自述著他在駕車訪友的途中,置於後座以毛巾包覆的三瓶葡萄酒破了一瓶,於是他邊開著車,邊從逸出的酒香組成與變化來推理破掉的是哪一瓶葡萄酒,文字簡潔間卻充滿了中年男子的無聊情懷,感人至深。自此一直希望自己也能這樣無事生文,故新開系列酒徒絮語,大概講的就是那些好像跟葡萄酒有關,卻又不是那麼文宣或教科書似的東西,畢竟,我也是中年無聊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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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音響壞了。
說得清楚一點,CD唱盤跟綜合擴大機壞了。這東西跟了我近半輩子,從我還是只考試不上學的大學生的年代開始。當年我把時間跟錢都花在音樂相關的事物上,當年省下來的生活費跟流汗賺的打工錢,就是買樂器、買唱片、玩樂團,如果當初就喜歡上葡萄酒,或許我現在的人生也會不一樣,但總之我是很喜愛當年的自己以及自己的選擇的。那時大概還算爭氣,學鼓學著學著,就在音樂教室裡成了老師,像是個老鼠會,交錢交了幾年,就有資格收起自己的下線。
於是打工的錢就從家教一小時350元、一個月七八千,變成了每個月幾萬塊幾萬塊的高薪。
我的個性是完全不適合教鼓的。跟音樂教室的老板娘處得也不好,不過她當年幾乎跟每個人都處得不好,這或許不全然是我的問題。教鼓的日子沒多久就消磨掉我對教學的熱情與樂趣,於是就把樂器賣一賣,開始回到學校當回學生。
教鼓只有短短十個月,賺的錢大部份換成了唱片,當年買唱片是沒在看價錢的,挑一張買一張,手頭有十來張不同唱片行的會員卡,誠品音樂館進貨還會特別來電通知一聲;一部份成了後來廉售的樂器;一部份,成了這套三件式的音響。
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去圖書館翻看音響雜誌,上網查各家論壇,到店家試聽多次。然後就挑定系統的主軸,被喻為窮人版ensemble PA-1的ensemble animata。雜誌上評比1996風雲器材時把Best Value獎項頒給了animata,寫著「Animata與PA-1只有兩個地方不一樣,PA-1有Bi-Wire端子而Animata沒有;PA-1前障板貼滿了吸音絨布,而Animata只在高音周圍貼了一圈。實際聽感上,兩者幾乎沒有高下之分…」Best Value,那大概就是買了不會錯吧。從雜誌上找到台北有展售的店家後,再大量多方參考論壇心得,選定marantz的唱盤跟綜合擴大機做為搭配,至今近二十年。
出社會後能聽音樂的時間少了,興趣也自然淡了,但這三件組合不論是當成電腦喇叭、劇院系統、兩聲道系統,我總是在每一次搬家時仔細打包、親手搬送。
大概是因為他們留存自我生命裡最珍惜也最美麗的一段歲月吧。
幾年前,唱盤開始有退片的問題,托盤出來到底時,就會急忙著縮回去,我得算準時間在她退到最盡一手抓住,另一手更換CD;面板上的一些按鍵也開始失去功能,還好搖控器還能用,就也還算堪用。
擴大機的問題則是偶而來襲的感冒,右聲道會沒來由地失聲,但過個幾天就痊瘉,之後又好一段時間健健康康的,就更不在意了。
畢竟,近年賺的錢,都交給葡萄酒了,其它能省就省囉。
隨著氣候漸涼,每年十月中旬會開始我為期半年的越洋買酒季節,得跟所有交易過的海外酒商維持良好關係,不時與他們的業務書燕往返連絡情感,衣服穿得厚了,荷包卻跟著薄了。而那跟了我近二十年、時日多過所有女友總和的marantz兩件組,就在這時一起掛了。
唱盤拼命跳針好像說謊被抓包的男女朋友、退進片像在跳恰恰,得抓準時間才能換片;擴大機則得用到鄰居會報警的音量才能讓右聲道出現聲音,雖然年少時因為半夜的John Coltrane而與警察有過一些愉快聊天,但這年頭了或許該安份些。唯一慶幸的是裡頭最貴也最得我心的animata一直平安勇壯,只在底部橡膠腳有一部份因為久站未移動,沾住了音響架後剝離了幾許;人嘛,上了年紀,膝蓋髖骨有點問題也是正常的,就不要太為難她了。
雖然現已很少靜下心聆聽音樂,但偶而需要時,播放一些當年感動過的曲目,總能讓自己的靈魂誤以為年輕了幾分。原本還能將就的問題,惡化成無法忍受的狀況,對我心靈偶或的休憩造成了一些小小困擾。請教過一些嗜聽音樂的前輩,是否能修、到哪修;這東西在當年也只是入門等級,過了這些年有沒料件可覓已成問題,日系廠牌在台灣又非主流,修了東過兩天可能會又壞了西,個個都說,換新的省事。
因此最近上網看的就不再只是葡萄酒,還得分心去看音響器材的三四五或五四三。看器材時這個也嫌貴、那個也嫌貴,轉到葡萄酒的報價,卻這瓶好便宜,那瓶很難買,就這樣錢一直往酒商口袋跑,沒剩幾毛錢能拿來換唱盤跟擴大機。
友人知悉我的情形後,說他手頭有閒置的老設備,是劇院用的多聲道擴大機與DVD播放機,但當年的價位卻都遠高於我的兩件marantz。除了葡萄酒,能省則省囉,於是就借來試試,重達20公斤的擴大機,還能順便練練身體也不是壞事。
擴大機的功能正常;將DVD播放器插電後,退片功能失效,按了退片鍵後會聽到機身裡傳來好像摀著嘴說不清話的作動聲,然後就一片寧靜。這機子已塵封多年未用,物主也不打算處置,於是我上網查查關於唱盤退片的可能問題與解決方式,翻出工具箱,拆了播放機。
用以確認托盤位置的微動開動看似正常,傳動皮帶已因歲月老化加上年久未用而變形。換個皮帶或許就可以了吧,我想。但是幾個齒輪的位置都是焊死無法拆下,試著用力拉扯也無法將皮帶卸除,試了幾次不成,就將每個螺絲都歸位復原。

圖中可見變型的傳動皮帶。說是說成皮帶,我總覺得他比較像是品質好一點的橡皮筋,只是網路上查到都講成皮帶,我也只好從善。

之後的幾天裡,除了看酒就是看唱盤。酒因而又買了一些,唱盤卻還是沒一台買得下手。
有沒有可能我自己來幫皮帶做個小手術?就像心臟二尖瓣脫垂造成逆流的病人,心臟外科醫師會把用來固定二尖瓣緣側到左心室壁的腱索裁掉一段再縫合,讓二尖瓣在閉合時的位置正確,就能就讓原本的逆流得到改善。
畢竟我也是做過皮件手工藝的人,雖然不是外科醫師,但也是合法地執行過近百台人工血管置入手術,把東西剪短一點再縫起來,我想應該不是難事。於是借來了醫療用的持針器、攝子與兩條半圓型針頭帶四個零規格長線,想自己來幫傳動皮帶動個小手術。
開了瓶Domaine Gallety的紅酒,用電腦接上擴大機放個音樂,就開始術前準備。

並不是偉大的酒,不過這價錢這品質,夠好了。

再次拆機後,花了不少時間在尋找問題。
為什麼原本的皮帶相關的部位都焊死?這樣不是刻意讓維修困難嗎?傳動皮帶是唱盤裡最常出問題的部位,難維修的設計總是不合理。於是在動手剪斷皮帶前,再試一次將皮帶移出齒輪,這次我讓皮帶咬在齒輪邊緣,雙手一併用力轉動兩個齒輪,看能不能讓皮帶經過咬齒而脫出於外。齒輪咬合得相當密實,轉出來確實費力,但也真讓我把皮帶弄了出來,幸好齒輪組沒因此咬合出問題。鄉野奇譚裡說泡熱水能讓皮帶恢復彈性,於是煮了熱水泡了十分鐘,皮帶依然故我地無動於衷只好另議他計。
正想拆開無菌包裝的持針器與攝子時,看見綁在外頭的紅色橡皮筋,比對了一下剛好比傳動皮帶短了些,就又試著把橡皮筋弄進齒輪組裡定位後裝機過電。
按下退片鍵時的心情有些忐忑,畢竟沒修好就得買新的,而一台與當年唱盤同級的新唱盤買下來,可以抵買好幾瓶2010年Bartolo Mascarello的Barolo…
如果五瓶2010年Bartolo Mascarello的Barolo跟新的唱盤讓我選一個,我一定會說服自己,幾個月沒音樂聽不會死,但是2010年的Bartolo這次不買,下次可能就沒得買了。

托盤深處的下方微微露出的紅色物體,就是一般使用的橡皮筋。感恩橡皮筋,讚嘆橡皮筋。

沒想到就這樣修好了,托盤進退自如。我開心地讓托盤進進退退十來次,然後試播音樂。第一片挑的是Kirkelig Kulturverksted廠牌出品、Lynni Treekrem的專輯Haugtussa,Lynni在裡頭細密婉轉又迴腸盪氣的聲線,一直是我最喜歡的人聲作品之一,結果從第一曲目就開始跳針;接著放Keith Jarrett的專輯La Scala,雖然我曾專文撰寫的是他的The Koln Concert,但私心偏愛的卻是La Scala,第一曲長達44分鐘,出現了四次明顯的破音。然後再放第三張、第四張唱片時,似乎就一切平安正常了。至於還沒拆封的無菌包持針器與攝子,明天就能安心歸還給出借單位,也是功德無量。
這雖非長治久安之策,但總冀望能再多撐一段時日,或許哪天有閒錢了,哪天,有閒了錢,再來更換系統吧。感謝出借閒置設備的友人、全知全能的溫老師、以及諸多酒商的照顧,讓我只有錢買酒,沒錢換設備,才能完成人生第一次的唱盤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