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ly Chalice”是耶穌在最後晚餐時用以盛放葡萄酒予他的十一門徒飲用的容器,中譯為「聖杯」;12世紀末,法國詩人Robert de Boron在其詩作”Joseph d’Arimathe”裡,用"the Grail”指稱耶穌在最後晚餐所用酒杯,同時也是在基督耶穌被釘上十字架上時,在底下盛裝其血的酒杯。後世對Robert de Boron的生平所知甚少,但他的詩作卻讓Holy Grail一詞成了自中世紀以降諸多文學、音樂、電影作品的共同起源。

在這些藝術創作裡,聖杯被賦與了某種神奇的能力,喝下裡頭的水,就能返老還童、死而復生、甚至永生。與亞瑟王相關的創作裡聖杯常常在故事裡佔了重要角色,圓桌騎士之一的加拉哈德即曾以聖杯的神奇力量治好廢王疾病;在華格納的歌劇Lohengrin、Parsifal,也都引用了聖杯相關題材;在1989年上映的好萊塢電影Indiana Jones and the Last Crusade(中譯:聖戰奇兵)裡,故事主線即圍繞在主角尋找他失蹤了的聖杯學者父親。

聖杯也常被引用為同領域裡至高無上的代表。

對布根地愛好者來說,酒莊Domaine de la Romanée Conti所釀造、只生產608瓶的1945年Romanée Conti Grand Cru,就是狂熱酒迷的聖杯;即便是狂熱低些、沒有富可敵國財力的布根地酒迷,也難免曾在心裡對任一年份的Romanée Conti Grand Cru紅酒有著若干想像縈繞心頭。

一如現今被認定可能會是聖杯的候選聖杯已逾兩百只;葡萄酒愛好者心底的聖杯當然也可以不只一個,依著個人知識、品味、財力而有同異。對我來說,來自北隆河的Marius Gentaz的就是我想尋找的聖杯之一;或者,更常見些的,來自Barolo產區名莊Giacomo Conterno所釀造的Monfortino,也是我日思夜想的聖杯。

這兩款酒若不挑剔地指定年份,那還不算太難入手;仍在花錢便能解決的難度。Marius Gentaz的Côte-Rôtie紅酒偶或出沒在各類拍賣場合,價錢直逼六位數新台幣;新年份的Monfortino應比Marius Gentaz來得便宜些,在正常管道購入的話,買到假酒的機會也不算太高。

問題反而成了,新近年份的Monfortino還算不算是我的Holy Grail?

葡萄酒愛好者往往簡稱Giacomo Conterno的酒莊官方名稱應是Conterno Giacomo Azienda Vitivinicola。Azienda Vitivinicola,指的是自種葡萄的酒莊;酒標所標示的全名依年代有些出入,自70年代以降至今,標示的是"Conterno Giacomo Azienda Vitivinicola di Giovanni Conterno”。

酒莊的起源始自1908年,Giovanni Conterno在San Giuseppe村裡開了酒館並且釀酒;他的兒子Giacomo Conterno自一次世界大戰返鄉後,酒莊規模開始擴張。Giacomo在1961年交棒予兩子,Giovanni Conterno(與Giacomo的父親同名)和Aldo Conterno,兩兄弟於1969年分家,Aldo另立酒莊Poderi Aldo Conterno,酒莊Giacomo Conterno則由Giovanni Conterno主事;1988年,Giovanni的小兒子Roberto開始參與酒莊大小事務,並在2004年Giovanni過世後,打理酒莊至今。

第一個年份的Monfortino在不同來源的資料裡記載不一;Giovanni與Aldo兄弟的說法裡,他們也不清楚哪個年份是第一年,只知應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1914-1918);A Wine Atlas of the Langhe一書所載,20年代時老Giovanni與Giacomo父子決定釀造reserva等級的Barolo紅酒,就成了Monfortino;在Wassermans夫妻檔的書裡說第一瓶Monfortino始自1920年;而在Barolo: Tar and Roses一書裡則載為1912年。以包含詳實Piemonte葡萄酒資料聞名的網站The Fine Wine Geek裡,退休教授Ken Vastola則說,在他目前能取得照片的範疇內,最早商業化裝瓶貼標的Monfortino是1924年,網站上並附有數張1924年Monfortino的照片。

Monfortino並不是一個葡萄園的名字,而是一個品項名。Monforte d’Alba是Langhe一帶的村莊名,ino的字尾則帶著「小」的意思。在1974年酒莊購入Cascina Francia的14公頃葡萄園之前,Monfortino的葡萄來自外購;自酒莊擁有Cascina Francia葡萄園後,Monfortino皆來自此葡萄園。

Monfortino只在Conterno家族認為葡萄收成合適的年份生產,其餘年份皆標示為Barolo Cascina Francia。在典型的年份裡,5公頃的葡萄園能產出約莫15,000公升的葡萄酒,大概會分成600箱的Monfortino與1500箱的Barolo Cascina Francia。有典型必有例外:在2002年,產量只有往年一半,來自Cascina Francia的葡萄最終都成標為Barolo Monfortino;2010年時的產量正常,但用來陳年Cascina Francia所產葡萄酒的的三個botti(大型木桶)裡,有兩個成了Monfortino;2013年,產量正常,三個botti都成了Monfortino,沒有Barolo Cascina Francia。

然而讓人真正憂心,而對購入Monfortino踟躕不前的,是Roberto的風格…

這晚在友人家照例接受「想喝就得先盲飲」的考驗,伏貼的潛水布料在瓶身中段隱約浮現了些酒瓶上的字樣,以摸骨方式得知應是「ALBEISA」字樣,這類酒瓶常見於Langhe一帶,故可以先取巧猜測杯裡的葡萄酒應是來自Piemonte。

杯裡的酒液呈現略深的磚紅色帶點紫,Piemonte一帶最聞名的紅葡萄品種不脫Nebbiolo、Barbera、與Dolcetto;那會是Nebbiolo嗎?單寧跟酸度的質地都不像;會不會是Barbera?水果熟了點、酸度以Barbera來說也偏少,大概不是;但若說是Dolcetto,卻又缺了點單寧、多了些酸度與果味。

在Piemonte的葡萄品種當然不止這三種,義大利人最喜歡的就是讓你永遠搞不清每個地方有多少葡萄品種,包括Albarossa、Arneis、Bonarda、Brachetto、Cortese、Croatina、Erbaluce、Favorita、Freisa、Grignolino、Mavlvasia Nera、Moscato、Neretta Cuneese、Pelaverga、Ruchè、Timorasso、Uva Rara、Vespolina等等,盡皆出沒於Piemonte一帶。

當年對於盲飲、猜測葡萄品種感到苦惱時,曾請益亦師亦友的前輩。他帶著幾分禪意地說:「喔,這情形我在聚會裡常常遇到。有些人很喜歡玩盲飲猜品種,每次問到我,紅酒我就說Pelaverga,白酒就說Timorasso,他就會覺得自討沒趣、識相地離開了。」畢竟我沒喝過Pelaverga,而今日共飲的友人卻對Piemonte各類酒款熟稔,這招還是留待其它場合招搖撞騙。若是罕見品種,就直接亂猜認輸;但若是這三個常見品種之一,猜不出來就得自我檢討。

以這三品種來勾選的話,還是Barbera的可能性高些;但那過於熟爛的煮水果風味、嫌低的酸度,總讓我無法脫口而出「Barbera」;特別是最近喝過的Roberto Voerzio、Cappellano、Elio Altare幾個一流生產者的Barbera,風格雖大相逕庭,卻皆是水準之上的佳釀美酒。

看著我躑躅不肯作答,友人退而求其次地問我:「那你喜不喜歡這瓶酒?」

Piemonte是義大利最著名的葡萄酒產區,這裡最好的葡萄酒,跟世界最好的葡萄酒是同一個等級;對於這個產區,我喝過的稱不上多、讀過得更是少,只能

語帶保留地說:「我覺得這酒做得沒什麼明顯缺失。但是葡萄似乎熟了些,煮過水果的風味太顯著;若要猜她是Barbera,又會覺得酸度上不夠平衡…大概就不是我偏愛的風格吧。」

友人將酒瓶外包裏著的潛水布褪下,底下是2012年、來自酒莊Giacomo Conterno的Barbera d’Alba Francia。友人接續著說:「現在Langhe很多人的風格都變這樣了,Roberto這幾年似乎也都這樣做,而且這個走向影響的不止是他的Barbera…」誠然,很多酒莊對外總說一切遵古法;那些古今的差異皆來自氣候變遷;這類說辭不分國家、產區地被廣泛濫用。

其然?豈其然哉?

或許可以安慰自己的是,畢竟Barolo Monfortino的追尋,除了看價錢,還得看年份,看自己打算何時喝。Roberto主政後的Monfortino或許在我有生之年都不會邁入適飲期,而更早年的、來自Giovanni仍管事時期、甚至是Giacomo時代的Barolo Monfortino,需擔心的問題除了長年保存狀況優劣之外,還得擔心難明真偽的出身;相形之下,錢,反而是最容易的一環了。

或許,有的聖杯,就讓她一直留在追尋裡,活在想像裡,也未必是壞事。

畢竟,「一切都只是戲法,何況每個人都會想像。只要閉上眼,它就在生活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