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rmentino是在地中海沿岸被廣泛種植的葡萄品種,多見於法義兩國、地中海沿岸的產區與海島:在義大利的薩丁尼亞島、Liguria、Tuscany、Umbria、Abruzzo、Lazio、Sicily皆有蹤影;在法國則主要集中於普羅旺斯(Provence)、科西嘉島,與Languedoc-Roussillon產區。兩國的栽植面積在21世紀初期的統計皆在三千多公頃,混釀與單一品種釀造各有不同產地的偏好。

關於Vermentino的起源為何,目前仍處於眾說紛云,莫衷一是的混亂情況。她是不是義大利的源生品種?或者是於早年由西班牙,可能還經過科西嘉之後才傳入義大利的?或者是反過來地,是由義大利傳到西班牙的?還是,她是來自東方的希臘、或更遠的中東一地?這些諸多假說,多半是找不著科學上的證據或考古上的根源,然而若以最早提及Vermentino品種的文獻來看,歷史上可考據的第一個蹤影,來自西元1658年、北義的Piemonte產區的Alessandria省份,當時被稱為fermentino的葡萄品種。

葡萄品種特性上,Vermentino是early budding,因此也格外害怕早春霜害,同時對於downy mildew跟european grape moth的抵抗力也較差。葡萄熟成所需的時間適中,對於靠近海岸的葡萄田適性良好,習慣生存在帶著鹽份的海風吹拂與乾燥的環境。

關於Vermentino的諸事,沒有一件是容易理解的,沒有一件是容易解釋的。她的起源如此,她的命名,尤有甚之;Vermentino出現在許多產區,卻常常用的是不同的名字。在義大利的Liguria,有些人叫她Pigato;在Piemonte,卻叫作Favorita,在薩丁尼亞則是Vermentino di Gallura,然後在南法卻又被叫作Rolle跟Rollé,在科西嘉則包括了Malvasia、Malvoisie de Corse、Malvoisie à Gros Grains、Carbesso、Vermentinu,指稱的全是Vermentino。更加混亂的事情還沒結束;以Pigato為例,在義大利的Liguria產區裡,有相當數量的生產者分別釀造品種分別為Pigato與Vermentino的白酒。

這故事就來得複雜卻重要,更能延伸到更多其它品種的想像,所以讓我們用一點時間跟篇幅講些小故事。

基因的鑑定仍舊是相對新穎的技術,因此早年對於Vitis Vinifera(釀酒葡萄)的各品種分類,多半來自葡萄藤與果實的各式特徵,從發芽時間早晚、生長力旺盛與否、對疾病的抵抗力、藤葉的形狀疏茂、芽眼果實與果串的外觀、熟成時間的長短等等,這門學問叫做Ampelography(葡萄藤分類學;在希臘文裡,ampelos指的是葡萄藤,graphos指的則是對事物的形容或描述。)
經過歲月淘洗累積而形成的諸多品種分類,所以在Piemonte有了Favorita、在Liguria有了Pigato,然後還有Vermentino。然而這些在早年有著相異名字的品種,卻可能經過基因比對後被認定是相同品種。

Piemonte的Favorita與Liguria的Pigato,在1995年時就在基因鑑定(DNA profiling)比對之下被認定與Vermentino是同一品種。然而,那些長年在葡萄園裡揮舞汗水照料葡萄的農人們,卻多半認為Pigato與Vermentino是不同的品種,她們的型態不同、特性不同、釀出來的酒液也不同,因此即便基因鑑定的結果已然三十年餘,Liguria生產的Pigato白酒仍舊與Vermentino比肩而行。

如果是同基因的品種的話,為什麼她們的表現卻會差異這麼大?就算是去掉了不同產區與生產者的影響,釀造過程的變因也消去之後,Pigato卻仍舊與Vermentino不一樣,更不用Pigato在果實表皮上點綴著的小斑點,就不是Vermentino的模樣。

所以Pigato倒底是不是Vermentino?還是只是Vermentino的諸多殖株(clone)中的一支?

什麼是Clone?我們以多數人熟悉的品種來舉例好了。直至不久之前,學者仍舊將Pinot Noir、Pinot Gris、Pinot Blanc、Pinot Meunier等等視為同一個家族裡的不同品種,然而在2000年時學者Regner發表的文獻卻指出,以標準的基因鑑定方式、運用八個片段的DNA marker (去氧核醣核酸分子標記)來測試這些品種,卻發現這些Pinot家族的諸多成員,大多數都具有相同的基因指紋,也就是說在基因的判別上,他們歸屬於同一個品種,而非家族式的關係。

同一個品種的葡萄並不代表著在整套DNA的序列都相同,正如人與人雖同種卻彼此有差異一般;在生物的演化生存裡,基因的突變一直扮演著物種存續演化中的重要角色,會有基因上的突變,會有表觀遺傳學(epigenetic)上的差異,會有世代差異的累積。而當世代差異的累積夠多時、或著有外顯型的突變時,就可能會構成足量的外觀特徵上的差異,比如說果實上出現斑點、果實的顏色不同、對疾病的抗性不同等等的差異,就可能被認定為不同的殖株;以學術界的觀點來說,所謂的Pinot Noir、Pinot Gris、Pinot Blanc、Pinot Meunier之間,就只是同一品種之下的不同殖株;由此可見在同一品種內,差異可以多大。

因此對學術界來說,Pigato跟Vermentino之間的差異雖大,卻仍是在殖株間的差異,而非相異的品種;但或許對酒農或酒友來說,科學上的實証或定義的價值,並沒有個人觀感上的判斷來得重要。

而同樣是Vermentino,在科西嘉島的殖株,就顯得與薩丁尼亞島、與Liguria、與南法諸多產區的,來得截然不同。以最簡單的說法來總結的話,對我個人來說,科西嘉的Vermentino殖株,是較其它產地的殖株來得優秀,或許會是最優秀的,勝過南法的Rolle、Liguria的Pigato與Vermentino、也勝過薩丁尼亞的Vermentino。相較於其它產區的Vermentino,科西嘉的殖株帶著較清爽秀麗的水果風味,隨著陳年而有顯著轉變的礦物質氣息,以及那彷若讓人置身於島上鄉間,被野生的矮灌木、花朵等包圍的花草氣息;其它的Vermentino則顯得較圓潤豐腴,水果氣息多了幾分,卻也少了幾許花草想像。

如果說葡萄酒追求的是風土的呈現與詮釋,那麼科西嘉的Vermentino彷似得天獨厚似的,能夠很輕易地讓這座海島上的景象,那些起伏連綿的丘陵山岳,來自海上或山裡、若無歇息般吹拂的風、鹽份夾雜其內而帶來的鹹味,與那隨處可見的黃綠色矮灌木欉(maquis,這大概是最常被用來形容科西嘉Vermentino葡萄酒風味光譜的單字了)、左近的白色或黃色小花朵、藥草植物與辛香料。這些元素,好像自葡萄藤栽種之時就刻劃在她的生命裡,她的成長亦沐浴於此,而最終結出的果實,釀成的酒,就能讓人眼底見著這份景象,那些山、海、植被與海風,只需低頭望向酒杯裡的幾許酒液,就呈現在這裡。

即便Vermentino的來由與分類如此繁複,但她的品質與潛力卻很容易地獲得一致的意見,無庸置疑地Vermentino是個具備釀造偉大葡萄酒潛能的品種,同時也是具備高度可塑性的葡萄品種。Vermentino釀成的葡萄酒,幾乎映射出從葡萄園到酒瓶裡每個過程:從土壤組成、海拔面向與氣候差異,以至果實熟成程度的差異、橡木桶使用與否,以至更多的葡萄園風土條件與釀酒工法選擇,就像經過揚聲器放大了音量似的,讓飲者能看得更清楚、飲得更明白。她的風味光譜可以從柑橘類高酸度水果到熟美熱帶水果,可以帶著花香,也可以是藥草辛香料的味道,而最具特色彷若指紋般足以辨識出Vermentino的,則是那尾韻裡或幽微或顯著、帶著鹽份般鹹味的礦物質風味。